失而复得

 

        这个周末我几乎失去妈妈。

        周六下午,检测仪显示妈妈的心率为120左右,之前试过几次这样,我以为没事,让小姨陪着她。我出发往深圳,打算明天一早参加一个讲座,了解一种国外比较新的理论,看能否给妈妈治病用。六点多刚到准备晚餐,小姨打来电话,是医院的号码,妈妈情况很不好,刚打了救急针,医生说很危险,可能随时会去,要我和弟弟马上回医院。我给弟弟电话,让他了解情况,我依然在犹豫,我没觉得妈妈这么快要走,针应该是有用的,如果赶回去,明天参加不了,就失去了一次可能的机会...... 再给弟弟电话,弟弟和弟媳正回医院,无法判断情况。左思右想,罢了,万一妈妈去了,我不在身边,这个赌注太大!独自在医院的小姨,心里会非常害怕捉不定主意,我应该回去。天色很黑,要下暴雨了,我匆忙开车往医院赶。

        病房里很多人,正在给妈妈上氧气罩,弟弟已经签了病危通知书,医生带我们去办公室,要签名上一种最强效的消炎药,希望能为妈妈肺部消炎,还有就是要签救护书,关于是否进 ICU,弟弟很犹豫,因为 ICU 主任已经来过,认为妈妈虽然出现了一些进 ICU 的指征,但妈妈这种情况是肿瘤脑转的问题,去 ICU 抢救过来,可能缓一两天,或者几天,人还是留不住的,意义不大;而一旦进了 ICU,家人一天只可以探视20分钟,万一人去了,没有亲人陪在身边...... 我询问值班医生,妈妈这种情况究竟是脑转抑制了呼吸,还是肺炎导致呼吸不畅?如果是前者,进去只是延长了妈妈的痛苦,而是后者,则应该进。值班医生判断不了,她建议进,里面护理会好些,而半夜妈妈万一情况急变,病房里不具备插喉管的条件与技术,送往 ICU 可能来不及了。想到妈妈这一去可能再也见不到了,想到进去后可能会让妈妈插气管受苦,可是不进去妈妈也很危险...... 我失声哭起来,让弟弟决定。弟弟问医生:进去是多了生存的机会吧?医生点点头,一边是可能再见不到妈妈,一边是不考虑以后的可能一线机会,弟弟选择了后者。护士正准备推妈妈离开病房,小姨跑出来,“你们不可以!不可以让你妈妈走的时候一个人啊!”这时候 ICU 主任又来了,弟弟问:“抢救回来以后能恢复吗?”“你认为呢?!”ICU 主任反问。他给我们详细分析,目前就算上 ICU,还不符合插气管的要求,进 ICU 也是采取目前已采取的措施继续观察,从人道主义来考虑,留在这里我们也能护理好,有自己人陪着她会安心些,而一旦进 ICU,除非病情好转或稳定,妈妈是不可以出来的,他建议我们等一等,观察情况,进一步恶化再送进去不迟。那就这样吧!赌一把,赌妈妈是肺炎问题,赌那个强效消炎药能把肺炎压制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 小姨留守,我们外出吃饭。弟弟给主治打电话征询他的意见,主治认为妈妈主要是脑萎缩造成的呼吸问题加上肺炎并发,如果非要留住她的生命,考虑上 ICU,即便如此,妈妈以后有三种可能:一是出来时已经走了,我们不能陪她最后一程;一是失去呼吸功能,靠呼吸机存活,法律上任何人拔掉呼吸管就是谋杀,妈妈只能长期呆在 ICU 了;一是稳定下来转出病房,但妈妈很可能从此变成植物人。我不接受任何一种结局,又没有其它选择,让弟弟和弟媳去商量决定。我按照小姨的吩咐,赶回家,给妈妈找衣服,小姨说不能让妈妈穿着医院的衣服走。我流着泪,翻出上年给妈妈买的睡衣,一套内衣裤,还有我给妈妈买的漂亮的丝绸套装,本来希望妈妈恢复后光光鲜鲜地穿着外出...... 再找出我送的妈妈喜欢用来垫着枕头的真丝围巾,选出一条搭配好看的丝巾,一个人呆在衣帽间,一边哭一边把所有的衣物烫整齐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妈妈就要离开我了,这是我最后一次给妈妈烫衣服,我们来生还做一家人!再去银行取钱,回病房,我拿剪刀把衣服所有的标签去掉,防止硌着妈妈,小姨用针线把几千元缝进妈妈的衣服口袋,让妈妈路上不愁钱。这个晚上,弟弟和弟媳陪着妈妈。

        我打算半夜三、四点过来换下弟弟,中间一个电话响了,吓得我跳起来,是国外的朋友和我核对要带的辅药清单...... 半夜闹钟响了,心力交瘁的我居然抱着闹钟继续睡,直到早上六点多才突然清醒,赶去医院。弟弟一个通宵没有睡觉,妈妈暂时没有进一步发展。主治今天也回来了,弟弟弟媳回家休息,我一个人留下看护妈妈。上午十点多,妈妈心率开始上升,从105一点点地往上走,到120多,我叫护士过来,吸了几次痰,心率依然在上升,这么持续着,130多我跑去找主治,要求采取措施,他告诉我他知道,因为护士站能看到数据,又吸了几次痰,长长的吸管插进妈妈的喉咙,妈妈还戴着舌套,防止舌头下坠堵住喉咙,吸管刺激到妈妈激烈地咳嗽,妈妈不能动,不能说,我看不得妈妈这样受苦,流着泪,一再说:“轻点儿!轻点儿!”资深的护士告诉我,老是这么吸痰,呼吸管的粘膜会受损。心率依然一点一点地往上攀升,142了,血压开始不正常,妈妈“啊!啊!”地呻吟起来,我不记得第几次跑去找主治,要求他想办法,上昨天那个强效消炎药,主治很犹豫,因为昨晚才用过,要间隔24小时,再用他担心妈妈会中毒。妈妈大声叫着,腹部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,脸涨得通红。我一再问主治怎么办,主治判断是痰堵着气管,吸不出来,还有这两天输的营养液因为胃部不消化,倒流进肺部,他能听到痰在喉咙深部,妈妈没有力气咳出来,他想把妈妈头往下倒挂起来,帮助她排出痰,可是又担心胃部营养素倒流进肺部,导致肺部进一步发炎...... 看着妈妈痛苦的样子,我突然明白检测仪上不正常的数据代表了什么,如此剧烈的呼吸是因为氧气不够,“妈妈要被憋死吗?”我大声问主治,脑子里闪过了安乐死,去 ICU 插管有用吗?他说插管只是协助呼吸,痰堵在喉咙,插管没办法排出痰,最后可能要切掉喉管,切喉管!那以后还能恢复吗?“可以的,她没有知觉,以后会慢慢长回。”这个说法在我的心上割了一刀,深深地。那就倒挂吧!我不顾一切行动了。主治制止我,他迅速抽掉妈妈的枕头,叫我把床的腿部摇高,让妈妈头部后仰,他把妈妈侧身翻过来,握空拳大力拍打妈妈的背部,“小力些!我妈妈脊椎有转移!”我大吼,“你想得太远了!”我脑袋嗡嗡响,被动地配合着主治。妈妈的心率掉了几点,139了,放下妈妈,主治来不及不呼叫护士,撕开一条吸管,把拍出来的痰给吸出来。商量了一会儿,不再让妈妈平躺,防止痰、唾液和后坠的舌头堵住喉咙,让妈妈侧躺着,没有枕头,脚比头高。妈妈那样子非常憔悴,可怜又无助!主治拿听诊器听听,说那口痰已经从气管到喉咙,会慢慢排出来了。剩下一个人时,我反复趴妈妈胸口听,愣是没听出来。但心率总算慢慢降到了110左右。

        晚上妈妈心率依然在110å’Œ120之间徘徊,每当看到上升一两点,我就恐惧得很,害怕再发生上午那一幕。弟弟和小姨在病房睡,我回家休息。

        今天早上跑医院,我一个人搬运着收纳箱、小凳子、衣物、电脑...... 一副以病房为家的样子。妈妈的指标居然出奇地好,心率降到80多,其它通通正常,据说昨天一晚都这样,真是意外啊!看来肺炎的判断对了,也暂时把炎症压住了。我的妈妈,失而复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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